剛剛睜開眼睛的粉嫩嬰兒，本能地張開小嘴表達饑餓，“咕嘟，咕嘟”，是帶著媽媽體溫，讓寶寶倍感甜蜜的母乳，還是添加了幾十種人造物質的奶粉？新生嬰兒分不清的這第一口奶，近日陷入輿論漩渦。
家長、醫護人員、奶粉企業、母乳推廣者，各方對“第一口奶”的爭論和博弈，其實在10年來反復上演。背后擋不住的，是母乳喂養率的節節下滑。在母乳代用品強勢營銷、管理法規乏力的大環境下，曾在我國發生過斷層的母乳喂養，如何才能重回歷史數據的高點？
第一口奶有多重要
在嬰兒張嘴之前，“第一口奶”可能已被暗中安排———最近爆出醫院給嬰兒按樓層喂食固定品牌奶粉的黑幕，引發媽媽和母乳喂養推廣者的強烈質疑。
“嬰兒第一口吃了奶粉，對健康會產生多方面的影響”，國際母乳會哺乳輔導，聯合國[微博]兒童基金會母愛10平方活動資訊顧問房珉暉認為，至關重要的第一口奶，關乎的并非是上癮或產生奶粉品牌依賴的問題，而是容易造成嬰兒乳頭混淆、不利于媽媽持續泌乳，影響新生兒膽紅素的排出，讓母乳喂養不能順利地開始。
貝恩母乳育兒研究推進中心上個月剛剛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在500名0-6月齡嬰兒的母親中，產后1小時內實現了第一次哺乳的只占16.6%，這些母親在隨后的喂養中不必添加配方奶的有62%，而1小時內未實現喂哺的母親，這個比例只有47%。
浪費黃金般珍貴的初乳也讓人惋惜，“新生兒的腸道像一個滿是漏孔的篩子，初乳有一種奇妙的促進腸道發育的作用，像把寶寶從口腔到肛門涂上一層厚厚的油漆作為保護層，防止大分子從篩孔滲出進入嬰兒體內”，房珉暉介紹，第一口吃奶粉的嬰兒，大分子就會從篩孔跑出，以后媽媽的飲食也更容易引起嬰兒的過敏反應。
在爭論聲中，有些婦產科或者兒科醫生提出，對于一些有特殊狀況的嬰兒，比如早產兒，媽媽患妊娠糖尿病的新生兒，配方奶更為適用。但房珉暉指出，對于特殊狀況的嬰兒，更要強調母乳喂養的重要性。
在美國兒科醫學會去年發布的《母乳喂養與人乳使用》中，母乳具有更明顯的功效，“如果90%的母親能堅持純母乳喂養6個月，在美國每年就可以挽回900個以上嬰兒的生命。世界上90%的兒童夭折發生在42個發展中國家，而純母乳喂養6個月并在1歲后斷奶是最有效的干預手段，這一措施可能阻止每年100萬以上的嬰兒死亡，等于阻止了13%的世界兒童死亡率”。
母乳喂養的天然喂養優勢不斷被研究所證明，美國“全國免疫調查”去年數據顯示，新生兒母乳喂養占美國總出生人口的整體比率是75%，并在過去10年一直呈小幅增長態勢。
與之相反，曾是母乳喂養大國的中國，母乳喂養率卻15年來一路下滑，1998年全國城市的純母乳喂養率過半，農村為76 .6%，2011年，我國出臺了《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11-2020)》，希望將嬰兒6個月純母乳喂養率保持住50%的勢頭。
事與愿違，衛生計生委近日公布的數據顯示，我國0—6月齡兒童純母乳喂養率為27 .8%，其中城市15 .8%，農村30 .3%，衛計委表示力爭母乳喂養率達到六成。
相比狀況堪憂的母乳喂養，中國的配方奶市場銷售額總值節節攀升，從2005年的約5億美元猛增到現在每年75億美元的銷售額，還在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長，中國一躍成為全球最大的嬰兒配方奶粉市場。
搶占第一戰場
正因為對第一口奶的重視，產婦分娩的醫院，成為母乳和奶粉正面交鋒的第一戰場。
自1991年開始，世衛組織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在全球聯合發起了“愛嬰醫院行動”，促使醫院向哺乳母親提供必需的信息、信心和技巧。我國在十余年前也已有7300多家愛嬰醫院，幾乎覆蓋了全國所有有產科的醫療衛生機構。
但令人遺憾的是，愛嬰醫院多次爆出淪陷在奶粉企業金錢攻勢下的丑聞，2005年，原衛生部就曾因醫院暗中代銷奶粉，對醫生兼職兜售奶粉現象展開嚴查，要求嚴格執行《母乳代用品銷售管理辦法》。
2012年5月，民間組織“母乳喂養大本營”進行的500人網絡問卷顯示，這一唯一的“尚方寶劍”力道顯得不足：有超過60%的媽媽生產后在產科病房見到過奶粉品牌的宣傳品，而在產前的產科門診，見到奶粉宣傳品的比例高達74%。它們有的出現在墻上的海報、日歷，有的是醫院的設施，還有的奶粉品牌，就印在醫生別在白大褂上的筆端。
貝恩母乳育兒研究推進中心公關主管周欣欣介紹，在北上廣等大型領先愛嬰醫院，對于母乳喂養的推動比較得力。調查中56%的受訪者覺得，在哺乳的方法和技術方面，醫院提供給她們的幫助是確實有效的，但在二線城市存在醫院贈送奶粉試用裝，勢必影響媽媽建立哺乳信心。
送出奶粉的同時，產婦需要在登記表上詳細寫下聯系方式等個人信息，這些信息最終輸送到贈送奶粉品牌的企業數據庫，出院后，產婦大多會接到奶粉商緊跟而來的電話。
“很多奶粉廠商會進行電話營銷，在電話里，沒有監管導致更沒有界限的宣傳”，貝恩母乳育兒研究推進中心公關主管周欣欣了解到，他們會直接在電話里告訴媽媽，6個月后母乳沒有營養，需要添加配方奶粉。
周欣欣認為，《母乳代用品銷售管理辦法》約束力有待提高，只有要求但沒有違反后如何處罰的實施辦法，對于監督和被監督者都不好把握。而在臺灣地區，母嬰親善醫院的掛牌需要定期評定，達不到要求將取消掛牌。
美國也面臨同樣的難題，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 C)的一項全國普查指出，有30%的產科中心對超過半數的新生兒給予了市售配方奶，并認為“這一行為會相應導致母乳喂養持續時間縮短和純母乳喂養率降低，而早期給予代乳品會影響該人群的患病風險”。
社區兒保醫生角色
“奶粉原是不得已狀況下對有醫療指征嬰兒使用的一個補充品”，周欣欣感覺到，事情已經慢慢有了變化，奶粉廣告中違規使用最接近母乳品質等用語，使用可愛寶寶給媽媽造成期待，無孔不入的營銷策略使很多人認為奶粉是必需品了。
哺乳互助輔導、哺乳顧問何弢分析認為，“奶粉給嬰兒帶來的危害在使用之前難以測定，但奶粉并沒有說明書或者醫生會告知可能的副作用風險，如果媽媽事先知道，會更多堅持母乳喂養”。
另一方面，我國的母乳喂養斷層歷史也不容忽視。何弢介紹，建國初，中國是全世界母乳喂養率最高的國家，后來媽媽們走出家庭工作，很多人的時間和精力不夠，社會環境也沒有給予充分支持，一度要求產后56天必須上班，母乳喂養就此中斷，替代品大量出現。
“近年來一些地方放松了對愛嬰醫院的監管，對母乳喂養知識的宣傳不夠，對孕產婦母乳喂養指導不力，有些醫療機構也沒有嚴格執行《母乳代用品銷售管理辦法》等”，原衛生部婦社司副巡視員張德英在去年的母乳喂養周表示，這也是一些地區母乳喂養率不高的重要原因。
第一口奶近期引發熱議之后，活躍于世界7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國際母乳會指出，黑幕受經濟利益驅使不必多言，但部分醫護人員對于母乳喂養相關知識的欠缺也確實存在。“其實，何止醫護人員，對母乳喂養認識嚴重不足的問題在全社會普遍存在。這就是配方奶公司這些年的營銷方法成功的結果”。
《中國乳品》雜志在一篇以奶粉A品牌為例證的奶粉營銷策略中寫道：“免費”搶得第一口奶。在媽媽課堂上免費為孕婦發放A品牌奶粉，并告知在何種情況下為嬰兒使用該產品，以及在使用中可能遇到的問題及解決辦法。讓準媽媽們感受到A品牌的權威性，并且爭取到了嬰兒食用A品牌為第一口奶的機會。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觀察到，有兩個時間點母乳喂養率下降較快，一是剛出生時純母乳喂養率只有約40%，而在98天產假結束后，母乳喂養率經歷又一次大幅下降。
首都兒科研究所研究員、世界衛生組織兒童衛生合作中心主任戴耀華分析說，造成這種落差變化的原因是有的媽媽因為覺得麻煩或最初就喂養不好，也有的因產假到期不能母乳喂養，但主要是母親沒有認識到母乳喂養到6個月的重要性。
“外界支持的力度和條件不夠也是我國母乳喂養率與實現目標差距大的原因”，戴耀華認為，不僅要有愛嬰醫院，還要大力發展愛嬰社區，也應該號召大型企事業單位建立擠奶室，為上班的媽媽提供擠奶的條件。
經常與媽媽接觸的何弢發現，不少媽媽遭遇社區兒保醫生變得無所適從，“不給其他建議，就說得讓孩子吃奶粉”。
何弢分析，兒保醫生可能受了一些醫療課程影響，據她所知，不少早產兒、極低體重兒的專業喂養課程，是由奶粉企業贊助或者直接參與舉辦的，她和同行深感推廣母乳喂養”路長且阻“。
“社區醫院的兒保醫生是母乳喂養特別重要的支持，如果給他們正規培訓，他們會是促進中國的純母乳喂養率提高的重要力量”，房珉暉表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中國疾病預防中心婦幼保健中心在中國聯合發起母愛10平方活動，現在已經有260家機構的母乳喂養室加入了活動，“活動希望讓人們看到，母乳喂養是一件特別正常的、隨時隨地可以進行的事情，讓母乳喂養的觀念更加深入人心。” |
